文案 為慶祝天師系列出版十週年,本天師特此推出十年慶賀文全集,喜歡哥的讀者們一定不能錯過! 本文共收錄了五個故事,分別為董事長篇、魏正義篇、六歲張玄篇、洛陽篇、豆豆娃娃篇。 除豆豆娃娃篇外,餘下四篇均為第一人稱執筆,大家可以從全新的視角來了解各位主角的內心世界,在閱讀各種見(搞)鬼(笑)事件的同時,順便聽聽他們是怎麼吐槽另一半的。 P.S.本天師吐槽的是師父,如果你們想看哥吐槽董事長(其實已經吐槽過很多很多次了),下次再說哈❤ 目錄 1 深夜病棟(聶行風、張玄) 2 有愛有煩惱(喬、魏正義) 3 我的師父(張玄、師父) 4 寵物豢養日常(洛陽、敖劍) 5 巧克力與睡覺覺的關係(娃娃、豆豆) 試閱
1 深夜病棟 大家好,我是聶行風,也就是張玄在前言中提到的董事長,接下來要講到的故事就發生在張玄擔任我助理的期間。 那時候我們還不是情人關係,但也不是普通的老闆和屬下的關係,要是硬要給這種感覺做一個解釋的話,大概就是有時候覺得他煩,有時候又特別希望被他煩,尤其是在看到他和別的女職員搭訕的時候。 因為這種矛盾的心態,我還曾一度考慮過要不要去看看心理醫生。 董事長其實是我的職位,我在一家跨國金融公司擔任總裁,工作非常繁忙,再加上那段時間有幾個案子手下處理得不好,出了紕漏,導致我的工作壓力也非常大,最後總算有驚無險,把案子都解決了,我的心情一放鬆,急性腸胃炎就發作了,被送進了醫院。 沒多久,檢查結果出來了,炎症還挺嚴重的,張玄沒跟我商量就接受了醫生的建議,讓我在醫院住一個星期,等我知道的時候,住院手續什麼的都辦完了。 老實說,這種病也沒什麼特效藥,咬牙撐過去就沒事了,住一個星期簡直是小題大做,但張玄這人有時候非常的固執,他說讓我住院主要是為了好好調養一下,當作是休假,別再為了工作死拚。 「我可以在家裡休息,不一定非要住在醫院裡。」 我試圖說服他,但這招對他一點用都沒有,因為…… 「我都交住院費了啊董事長,那一大筆錢,你捨得讓我打水漂嗎?」 ——住院費好像是出院時才交的吧,再說了,就算是交了,那又不是我讓你交的,誰讓你自作主張來著? 這句話在嘴裡轉了幾轉,在看到他眨著眼睛委屈巴巴的樣子後,我就說不出口了,改為:「我把那筆錢還給你,這總行了吧?」 「這不是誰交錢的問題,而是已經交錢了,不能浪費啊,」他義正辭嚴地說:「所以說你們這些有錢人家長大的小孩不知道賺錢的辛苦,雖然你是我的老闆,但我還是要對你說,浪費是可恥的行為,不能提倡。」 「那要不我和院長說一聲,讓他們退錢?」 這家醫院的院長是爺爺的老朋友了,這點面子他還是會給的。 但我剛說完就被張玄否決了。 「董事長,你不怕驚動爺爺嗎?我為了不讓他老人家知道,還特意叮囑祕書小姐別亂說話,你要自己坦白的話,結果只會比現在更嚴重。」 他這麼說也有道理,要是爺爺知道我因為急性腸胃炎被送急診的話,短時間內我都別想加班工作了,所以至少爺爺那邊得瞞著。 「所以你就住著吧哈,一個星期很快就會過去的,回頭我把你的電腦拿過來,你實在擔心工作的話,可以遙控指揮啊。」 胃痛還沒緩過勁兒,我實在沒力氣和他糾結了,只好點點頭,他滿意了,又說:「你放心,我每天都會來陪你的,給你講你最喜歡聽的鬼故事,絕對讓你不無聊。」 那時候我跟著張玄也有過幾次見鬼的經歷了,所以對怪力亂神一說不像最初那麼抗拒,可是作為一個成年人,我還沒無聊到用鬼故事來打發時間。 「啊,我想起我童年時代的一次見鬼經歷了,我講給你聽,很有趣的,故事的開始是這樣的,我走在鄉間的小路上……」 接下來他講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,只感覺他握著我的手,他的手很暖,指關節很硬,給人一種信賴感,他的聲線也好聽,說話的語調像催眠曲,拋開那些奇怪的內容外,他說得還是挺風趣的。 不過,最奇怪的應該是我,身為跨國公司的最高決斷者,我從來沒有在談判桌上向別人妥協過,卻偏偏就這麼聽從了他的決定。 第二天,張玄把我需要的東西都帶來了,工作用的筆電他沒馬上給我,而是看看我的臉色,說:「董事長你氣色還不錯啊,早餐吃了嗎?」 「沒有,暫時還吃不了,還得繼續吊點滴。」 他看看還在滴液的吊瓶,說:「昨天你嚇死我了,除了死人,我從來沒看到有人的臉色會差成那樣。」 「急性腸胃炎是這樣的,當時看著可怕,緩過來就好了。」 胃已經不疼了,我靠在床頭,拿過筆電看工作,隨口問:「你沒得過這種病吧?」 「沒有,我是鐵胃,吃石頭都不待疼的,奇怪的是我身邊的人倒是常有人得這病。」 「你確定大家胃疼不是你造成的?」 他沒回答,我敲了一會兒字,覺得自己是不是說得有點過分了,雖說平時我常常被他的粗神經氣到,但這次發病還真和他沒關係,都是我平時太不注意了。 我抬起頭,他用手支著下巴,看起來挺苦惱的,就在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打擊到他了,他說:「我也這樣想過,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,我太優秀不是我能掌控的。」 「……」 我很慶幸自己沒把歉意說出來。 他忽然回過神,問:「董事長,你不會因為和我在一起壓力大而解僱我吧?」 「不會,張玄,你太高估自己了。」 「那就好那就好,那今後我也不逼你喝符水了,免得你再急性腸胃炎,一生氣說是我造成的,解僱我怎麼辦?」 「放心吧,我沒那麼小心眼,要是真想解僱你,你當我助理第一天我就把你踹了。」 「我的工作做得真那麼糟糕?」 「有待提高。」 為了不讓他沾沾自喜,我這樣說,不過這次他做得不錯,需要我處理的急件他都帶來了,日程安排也都做了調整,讓我不至於因為休息而打亂工作計劃。 「對了,昨晚你說的鬼故事結尾是怎樣的?」 昨晚聽到一半我就睡著了,故事本身挺普通的,就是一個小道士想幫遊蕩的鬼魂投胎,鬼魂卻拒絕了,鬼說了原因,但道士年紀太小了,他聽不懂,所以也沒記住。 「喔,我不知道,它就繼續遊蕩唄,可能後來變成了惡靈,也可能後來想開了去投胎了。」 手機響了起來,他拿出來看了看,說:「有人找,我先回去了,下午再來看你,需要我帶什麼嗎?」 「不用了,把你自己帶來就行了。」 我把簽好的文件給了他,看著他跑出去,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鬼故事。 牽掛真是種奇怪的感情,有時候因為牽掛而放棄一直以來的堅持,有時候又會因為牽掛而多一份堅持。 「你是不是喜歡他呀?」 我轉過頭,對面窗戶開著,風吹進來,將病友的簾子吹開了,他索性將簾子拉去一邊,盤腿坐在床上,好奇地問。 張玄給我選的是雙人間,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助理沒錢選擇VIP病房,這一點正合我意,因為我也不想爺爺知道我住院。 從我被安排住下後,病房一直很安靜,我幾乎忽略了這個房間裡還有其他病友。 他的病號服和我的不太一樣,是淺綠色長條模樣的,這讓他看起來年紀很小,氣質和張玄有一點點像,是屬於活潑的鄰家弟弟型的。 「他是我的屬下。」 我把話含糊過去了,病友沒放棄,往我這邊探探身,問:「他叫你董事長,所以你是大老闆了?你很有錢吧?」 「不,我姓董,名事長。」 如果說他的氣質像張玄的話,那他的個性就比較像我弟弟,看上去才十七八歲的樣子,對付這種人,我有得是心得,把電腦放下,和他開玩笑。 他不信,撇撇嘴,說:「切,不說就算了。」 「你呢?你是哪裡不舒服?」 「我得了腦癌,活不了幾天了。」 他指指自己的頭,笑嘻嘻地說,看那狡黠的表情就知道他在開玩笑,我便配合他一起笑——他的臉色比我都要好,這樣說無非是在報復我騙他。 「反正也治不好,我就想不如自殺算了,結果沒死成。」 他把手腕伸給我看,上面有一條很深的疤痕,我的笑僵住了,他大笑起來,用手拍打床鋪,說:「騙你的,你真信了?這是我小時候摔倒割傷的,看,傷疤這麼舊,怎麼可能是剛割的,哈哈。」 他笑了半天才停下來,正色道:「我叫蘇歡,歡樂的歡,你不用告訴我你的名字,我就叫你董事長好了,這名字應該比你的真名要好記。」 嗯……拜張玄所賜,我最近對自己本來的名字也有點遺忘了。 外面傳來腳步聲,蘇歡飛快地躺下,又順手拉上簾子。 「醫生來了,她又要罵人了。」 來的是陳醫生,這次也是她幫我診病的,她三十中段的年紀,長得挺漂亮的,就是說話刻板,不太好接近。 她先是幫我做了檢查,看到桌板上的電腦,拿開了,說:「你現在需要休息,工作先放放。」 「我只是看一下,應該不會影響吧?」 「不會,至少電腦不會讓你疼得死去活來,不過抽菸嗜酒熬夜狂歡就不一樣了,你要感謝你的好助理讓你在醫院禁閉一個星期,否則你一定忍不住今晚就去泡酒吧,然後我又要接手你這種麻煩的病號,身體是你自己的,你可以隨便禍害,但請不要拖累我們醫生,我們要把時間留給真正需要我們的人。」 臨床傳來憋笑聲,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。 我沒有泡酒吧的習慣,自從張玄當了我的助理後,我連抽菸的樂趣也被剝奪了,這位醫生對我有偏見,我張口想解釋,但對上她鄙夷的目光,我只好把話嚥了回去。 算了,在醫院醫生最大,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吧。 陳醫生幫我檢查完,又去了蘇歡那邊,隔著簾子,我聽到她的聲音明顯變柔和了,問:「好點沒?」 「還不是老樣子。」 「別想太多,闌尾炎只是小毛病,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。」 蘇歡不知道嘟囔了什麼,陳醫生沒再問下去,給他檢查完,臨走時看了我一眼,不知是不是錯覺,我覺得她的眼神裡帶了敵視的情緒。 奇怪,我以前應該沒有接觸過她,更別說得罪了,她為什麼會是這種反應? 下午輸完液,我睡了一覺,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,張玄還沒來,我有點無聊,下床準備出去走走。 蘇歡站在窗前眺望,剛好夕陽落山,光芒照在他身上,他的頭髮泛著淡淡的金色,沉靜而寂寞。 我突然感覺他說的不治之症都是真的,趁著他不注意,看了一眼他床角掛的病歷牌,上面寫的是急性闌尾炎。 再想到陳醫生說的話,我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,現在的小孩真是喜歡信口開河,如果張玄知道了,一定會提醒他說這世上有種咒叫言靈,某些話說多了是會成真的。 糟糕,我怎麼又想起那神棍了,果然中毒不淺。 大概是想得多了吧,我出了病房沒走多遠就看到了張玄。 他正在和一個年輕女人聊天,兩人聊得很開心,笑聲從對面傳來,讓人聽著不太舒服,我正想過去提醒他們這裡是醫院,禁止喧譁,就見那女人湊過去,親吻他的臉頰。 一瞬間,我心裡的不悅達到了頂峰。 事後想想,我也不明白自己當時的情緒怎麼會變得那麼糟糕,好像是一種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搶走的感覺,好吧,張玄不是「東西」,他是獨立的人體,但我習慣了他的糾纏,也認為他糾纏的對象只能是我,他怎麼可以去找別人!? 我不認識那女人,所以我遷怒在張玄身上,沉著臉走過去,我想自己當時的臉色一定很難看,因為張玄被我嚇到了,兔子似的從女人身旁跳開。 「董事長這麼巧。」 他反應很快,馬上堆起笑臉和我打招呼,我沒理他,打量那個女人,她挺漂亮的,所以我的心情變得更糟糕了。 呵呵,原來張玄喜歡這種類型的啊。 張玄給我們做了介紹,女人是記者,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我住院,想來做專訪,也是湊巧,張玄和她認識,兩人就聊上了,總算張玄沒太蠢,他替我擋下了女人的糾纏,說我身體不好,暫時不適合接受訪問。 我儘量讓自己保持風度和記者寒暄,我的臉色讓張玄的藉口很有信服力,所以記者聊了幾句後就離開了,我轉頭看張玄,他還站在一旁,一臉笑嘻嘻的模樣。 「你很開心?」我問。 「嗯嗯!」 他用力點頭,低聲咕噥了些什麼,我聽不清,攥住他的胳膊往病房走。 「你給我的資料出了很多問題,跟我回去看看。」 我把他帶……準確地說,是拖進病房,一進去就把他按在牆上,他大概沒想到我也有暴力的一面,瞪大眼睛看著我。 我注視過去,然後壓住他向他逼近。 他的眼瞳是淡藍色的,據他自己說這瞳色是天生的,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,不過的確很漂亮,眼瞳純淨無垢,像是一汪碧水,我被吸引過去了,等回過神來,我已經吻在了他唇上。 他呆住了,一點反應都沒有,這正合我意,按住他,將舌尖探進他口中繼續那個吻,他好像剛吃過甜點,口中帶著果糖的甜味,像是櫻桃味的,又像是草莓味的,總之是很甜美又不刺激的味道。 這麼大的人了,居然還喜歡吃甜點。 我感到好笑,怒氣稍稍平緩,捲起他的舌尖舔動,用心品味香甜,他很快回過神,輕輕碰觸我的舌尖,像是在回應,我把這動作認為是接受,當下更加毫不顧忌,繼續和他的深吻。 房間裡很靜,我們兩人的呼吸聲異常的清晰,我享受著熱情的宴饗,直到心滿意足,這才放開索求。 他保持靠牆的姿勢,不知是不是光線的關係,他的瞳色比平時要深邃很多,我想起了藍寶石,他的氣質很適合藍色的玉石,精美剔透又不會過於妍麗。 他的唇在蹂躪下帶出一絲嫣紅,唇角沾了津液,讓人想入非非,我忍不住伸過手,沿著他的唇型摩挲,他看著我不作聲,把我從享樂中拉回了現實。 糟糕,我剛才是不是鬼上身了,怎麼會對屬下做出這麼糟糕的事? 他會不會一生氣就甩手不做助理了?或是去工會投訴我利用身分非禮他,或是報警…… 當然,我不怕被他投訴或報警,可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給他留下惡劣的印象,我想向他解釋剛才是意外,我以前從來不會強迫別人,也不需要強迫別人,反正有得是人主動靠過來,張玄也是其中一個,但他主動接近我的目的和別人又好像不太一樣。 我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同,就是別人那樣做,我會厭煩,而他做的話,我是厭煩+開心。 也許我真得去看看心理醫生了。 我揉揉額頭,眼下的狀況有點尷尬,一著急,我差點說出鄉土劇裡的那句經典臺詞。 「多少錢可以買你的自由?」 以前看到那種劇情,我都會嗤之以鼻,現在不會了,我切身體會到當你在意一個人到極點時,是會口不擇言的,只想著留下對方就好,管它用什麼方式。 好在張玄搶在我前面開了口,讓我避免了突發智商降低的結果。 「董事長你……」他仔細觀察著我的表情,問:「是不是鬼上身了啊?」 他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,但這種心有靈犀卻讓人高興不起來,我沒好氣地反問:「你不是天師嗎?我有沒有被鬼上身你看不出來?」 「唔……」 他伸手按住我的肩膀,認真看了一會兒,搖搖頭。 「看來挺正常的,那怎麼會突然吻我……」 「你回應了。」 事到如今我破罐子破摔,運用我在談判桌上的那套理論回覆他——你回應就代表你接受,你接受就代表我的行為沒問題。 他大概被我繞暈了,撓撓頭髮,又看看我,最後說:「董事長,你這樣生氣不太好,容易加重病情的。」 總算還知道擔心我。 我心情好一點了,問:「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?」 「好的話就不會咬我了,你看,都被你咬破了。」 他揉揉嘴唇,又偷眼看看我,小聲嘟囔道:「吻技真爛。」 「你說什麼?」 他用力搖頭,又小狗似的哈哈湊過來,問:「我的文件哪裡做錯了,董事長給我看一下。」 「那個我都修改了,沒事了。」 他拍拍胸膛,像是鬆了口氣,說:「那我去給你倒水。」 我拉住了他的手,他轉頭看我,眼中露出不解。 張玄這個人有時候很奇怪的,憑我常年在談判桌上訓練出來的經驗都無法摸清他的套路,我猶豫了一下,問:「你會覺得我是變態嗎?」 「變態?為什麼這麼說?」 「同性……親吻,不會覺得奇怪嗎?」 「沒有啊,我又不討厭你。」 這話讓我有點竊喜,但隨之而來的是不快,就像十七八歲的少年似的,我開始糾結字眼。 「是因為錢嗎?」 「說得就好像你給過我很多錢似的。」 喔,這麼說也是,雖說張玄跟了我很久,幫我做了不少事,但迄今為止我還沒正經付過錢給他。 他馬上又笑了。 「千萬別說要給我很多很多錢,你知道我有多愛錢,你那樣說,我會連自己的靈魂都出賣的。」 我看著他,覺得要不在意這個人是件很困難的事,可以把愛錢這種話堂堂正正地說出來,我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。 至少我說不出來,我怕這樣說傷害了他的自尊心。 現在回想一下,只能說那時候我對他還不夠了解,否則我就會學著鄉土劇的臺詞那樣問他——那你說個價碼吧,多少錢可以買斷你的人生? 而他也不會生氣,他只會會開開心心地報價,報一個讓我懷疑人生的天價。 那時候我還太天真了,所以我照著談生意的模式先發制人。 「張玄,你有女朋友嗎?」 「沒有,女朋友沒有錢有魅力。」 我很開心——我有錢,所以等於說在他心裡我很有魅力。 「那你剛才和那女人拉拉扯扯的是怎麼回事?」 他反應過來了,瞇著眼衝我笑,「哦……董事長,你吃醋了?」 「沒有。」 「撒謊,我都看到你的耳朵紅了……那你有沒有女朋友?」 「沒有,大家都不敢說喜歡我的錢。」 「那我們真是天生一對,可以交往了。」 這一點我贊同,我喜歡誠實的人,至於他喜歡我的錢……有問題嗎?反正我掏得起。 「我同意交往。」 我點下頭,他更開心了,說:「那為了讓身為情人的你不要不開心,我有必要解釋下剛才的情況,那個女記者以前是我的客戶,我不想她煩你,就趁著和她聊天動了點小手腳,等她離開醫院就會把在這裡發生的事都忘記了。」 原來是為我著想,我心情更好了,不過為了不讓他得意忘形,我沒表現出來。 「動手腳包括讓她吻你嗎?」 「你看錯了,她是在和我附耳說悄悄話,她想用美人計讓我說出你的事,我什麼人啊,哪會被那種小把戲騙到?所以我就將計就計給她下了個健忘咒。」 看來那女人對張玄還是不夠了解啊,如果我想讓張玄做什麼事,就絕對不會用什麼美男計,對付張玄,直接上錢就行了,比起美人,他更愛美元。 他察言觀色,見我臉色好轉了,又說:「董事長,既然我們交往了,那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啊?」 我首先的反應就是他想跟我要錢花,沒辦法,他就是這樣的個性。 我有點好奇他想要多少,因為在這方面我也沒經驗,我不喜歡有人接近我是為了我的錢(奇怪,我這話說得有點自相矛盾,別問我為什麼接受張玄,只能說愛情是會降低一個人的智商的),可是現在面對這種新體驗,我躍躍欲試。 「你想要多少?」 我看看旁邊的病床,心想晚上如果在這裡玩的話,床會不會有點小。 「你等我。」 他眼睛亮了,說完就跑了出去,我心想難不成他是要去拿箱子?這種事簽支票不就完事了嗎?還是他喜歡拿到一沓一沓的現金,享受坐在床上數錢的快感? 我們還沒有正式交往,這一點我不太敢肯定,想像了一下他穿著美金圖案的睡衣,盤腿坐在床上數錢,再被我壓倒的畫面,我居然感覺興奮。 我的妄想小劇場沒多久就結束了,病房門被頂開,張玄衝進來,手裡還推了把輪椅。 我愣住了,看看輪椅,又看看他。 他不好意思地問:「董事長,你可以陪我逛公園嗎?」 「可以呀。」 對情侶來說,這種事說不可以才奇怪吧?難道我看錯張玄了?他沒想我想像的那麼愛錢? 「其實……我的意思是,董事長你可以坐著輪椅陪我逛公園嗎?」 「我的胃不痛了,走走路沒什麼事的。」 就在我還為我的助理……呃不,是為我的情人如此貼心而感動時,他說:「可是我比較希望你坐輪椅陪我。」 「哈?」 「那個……我看電視,看到人家推著輪椅散步聊天,就覺得特別有趣,可我的身體這麼棒,這輩子都和輪椅靠不上邊,所以……你能不能配合一下呀?」 背後傳來憋笑聲,我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病房還有一位病友,該死,剛才那一幕都被他看到了。 我很尷尬,轉頭看過去,蘇歡的床上拉了簾子,看不到他的表情,但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他的模樣,我揉揉頭,覺得自己今天特別蠢。 張玄看我沒回應,大概是誤會了,急忙說:「要是你不想坐,那我坐也行啊,就是你的病剛好,還讓你一個病人推我,我不太好意思……」 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,我一個沒忍住,笑出了聲,在商界還有在普通的交往中,我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物,但沒有一個像張玄這麼神奇的,他總是會做出一些我意想不到的事來。 一瞬間,我像是回到了童年時代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完全不去在乎別人的眼光。 想惡作劇的小惡魔開始躍躍欲試了,我坐到了輪椅上,說:「我坐你推。」 「謝謝董事長。」 他跳起來,很雀躍的樣子,把輪椅就地轉了個圈,推我跑出病房,我說:「等等,我拿手機。」 「出去散步就別想那麼多了,要是公司有事找不到你,會打我手機的。」 我一想也是,就隨他了。 奇怪,我今天是不是真的鬼上身了,平時我對他可沒這麼言聽計從啊。 傍晚,大家都去吃飯了,樓下公園裡的人不多,公園當中有個人工湖,張玄推我來到湖邊,我們倆就像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人家看著風景聊天。 張玄從醫院借來的輪椅是最新式的,功能挺多的,不需要有人推,完全可以自己輕鬆駕駛,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帶壞了,我的童心泛濫,在草地上按著按鍵駕駛輪椅轉圈,沒一會兒就用得很熟練了。 他歪著頭在旁邊看了一會兒,突然說:「董事長你好可愛!」 我愣了一下,可愛這個詞我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被用在自己身上,通常大家稱讚我都是用帥氣沉穩的詞彙,我和可愛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。 他看看我的臉色,小聲問:「生氣了?」 「我看上去是那麼容易生氣的人嗎?」 「你是!」 「嗯?」 「呃,我是說這看起來挺好玩的。」 「那你要不要也來玩玩看?」 他用力點頭,藍瞳裡好像有星星在閃爍,我站起來讓給了他,心想可愛這種詞用在你身上才最合適。 他坐下來,調整按鍵來回轉動輪椅,玩得很開心,我在旁邊看著,覺得剛才還是應該把手機拿來的,這樣就可以拍他了。 「下次我們去遊樂園玩吧?」 我提議,看他這模樣,我想他應該很喜歡那種小朋友去的地方。 果然,他點頭同意了。 「那我去網上查查看哪裡好玩,我來訂票,我最喜歡鬼屋冒險,董事長你呢?」 我想了想,想不出來。 「你不會是沒去過吧?那你以前沒帶女朋友……」 「我沒有正式談過。」 雖然學生時代有交往過,但沒多久女朋友就被人搶走了,所以那個不算。 「沒關係,我也沒怎麼玩,我們來一起發掘有趣的玩法,等你的病再好一好,我帶你去爬山,多做做戶外運動,比那種健身房鍛鍊好多了,要是遇到鬼,還能順便捉鬼賺點小錢花。」 我張張嘴,想說你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,不需要費心賺小外快,但看他說得開心,我把話嚥了回去,我想他在意的不是賺多少錢,而是享受可以賺到錢的快感。 「你常去山上玩嗎?」 「小時候常跟著師父去,主要是為了捉鬼捉狐狸精什麼的,後來師父走了,我就一個人去,老實說挺無聊的,有時候為了捉一隻鬼,我要待到大半夜,現在有人陪就好了,我們可以說鬼故事,董事長我跟你講,那些鬼最喜歡聽鬼故事了,說著說著就能把它們招出來,我們就可以動手抓了,到時候我教你怎麼捉鬼。」 他說得很興奮,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說捉魚,我在一旁微笑聽著,有點聽入迷了。 人的感覺真的奇怪,以往他跟我怪力亂神,我會很厭惡,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變得喜歡聽,他聊的這些事離我的世界太遙遠,不可觸及卻又充滿了傳奇色彩,我聽得越多就越想了解他的世界。 等他聊完捉鬼歷險記,天已經黑了。 「對不起董事長,讓你一個病人陪我玩。」 他把輪椅讓給了我,又拿出保溫杯讓我喝水。 我胃不痛了,所以倒是不累,對於習慣了每天喝咖啡的人來說,白開水真不是可以下嚥的液體,他跟了我很久,當然知道我的喜好,瞇了瞇眼睛,提醒道:「你現在這樣子只能喝白開水,你要是敢偷偷喝咖啡,信不信我餵你喝符水?」 符水是繼白開水之後第二種讓我無法接受的液體,他膽子大了,居然敢威脅我。 「張玄,你知不知道威脅上司的後果?」 「董事長你說錯了兩件事,一,四十七分鐘二十八秒前,你向我告白了,所以我不是你的屬下,是你的情人了;二,我這不是威脅,是擔心,看著你不舒服,我也會不舒服啊。」 這段情話說得恰到好處,我笑了,接過保溫杯,他又往我跟前湊了湊,笑道:「不過如果這是你想讓我餵你喝水的藉口,我很樂意效勞。」 我急忙看看周圍。 雖說公園裡人不多,但也不表示沒有,公共場合做那種事,我還是很抵觸的,他看到了,嘿嘿嘿笑起來,一副詭計得逞的得意樣子。 「逗你的,董事長你好純情。」 我仰頭喝著水,心想你就樂吧,希望在床上你也能笑得這麼開心。 我喝完水,他就著我喝水的地方也咕嘟咕嘟喝了幾口,那動作做得再平常不過了,反而讓我感覺親切,這種間接接吻算是肯定了我們的關係。 他推我往回走,說:「我明天來陪你吃早飯,醫院食堂的飯挺好吃的。」 「你吃過了?」 「沒有,是聽病友說的。」 張玄有個神奇的地方,就是他跟誰都能三秒鐘混熟,所以我們回去的這一路上,好多病友和他打招呼,熟得不得了。 我在旁邊看著,突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,進了醫院大廳,我問:「你老實說,你是不是又賣人家道符了?」 他一臉「啊,糟糕,被看穿了」的表情。 「董事長,我保證我賣的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!」 他都這樣說了,我還能說什麼呢?看看他還一臉怕被我訓的樣子,我又有點好笑。 一小時前或許我會罵他,但現在不能罵了,情人和助理終究是不同的。 「還有嗎?」 他用力搖頭。 「放心吧,不是要沒收,我是問如果你還有,我想買一個。」 下一秒,一個粉紅色的符囊出現在他手中,他塞進我的病號服口袋裡,說:「哎呀呀,董事長,我們這種關係了,我怎麼能跟你要錢呢?這個送你,明天我再給你一個更好的。」 「這東西還分好壞啊?」 「不分啊,但我可以畫一個獨一無二的給你,敬請期待。」 看著他得意又開心的模樣,我其實想說我更期待他在床上的表現。 我們來到電梯前,剛好有一架電梯是往上走的,電梯門還沒關,張玄推著我衝了進去。 裡面有三個人,靠門站著一個中年男人,他按住開門鍵,說:「對不起,先生,這是VIP客人專用電梯,請你們用隔壁的。」 電梯頗大,即使我們進去也很空曠,再加上他的口氣不太好,所以我完全想像得出張玄不可能聽他的。 「只聽說過擔架電梯,什麼時候還出VIP電梯了?敢情這醫院的病人還分三六九等了?」 張玄說著,直接按了關門鍵,那人還想說話,被後面另一個人制止了。 我也不想有衝突,把頭轉去一邊看風景,電梯開始上升,後面那個人往我身邊湊了湊,忽然叫:「行風?」 居然遇到了熟人,我很驚訝,抬起頭。 男人穿著一身高檔西裝,頭髮微捲,戴著無框眼鏡,我愣了一下,覺得他挺面熟的,但突然之間又想不起名字。 他看到我的反應,抬起手,用中指托了托眼鏡當中,自嘲道:「我的存在感真的這麼弱嗎?行風學弟?」 這次我想起來了,說:「方學長,是你啊。」 他叫方正,和我念的是同一所大學,不過我們的歲數相差了十幾歲,所以實際上我們沒有在學校碰過面,我會和他熟悉是因為我們兩家在生意上有來往,爺爺偶爾會跟我提到他,稱讚他的工作能力。 為了掩飾沒認出老朋友的尷尬,我又主動說:「抱歉抱歉,我記得你一直住在美國的,一時間就沒想到。」 「其實我是兩頭跑,工作重心主要還是放在這邊的,你的腿……哪裡不舒服嗎?」 「沒事,最近工作太忙,急性腸胃炎犯了,剛才我的助理推我出去散散心。」 「哎呀,你跟以前一樣一做起事來就不要命,你住哪間病房,回頭我去看你。」 「不用了,我過兩天就出院了,你是……」 我看看方正身旁,他身旁站著一個穿長裙的女人,她個子頗高,穿著寬鬆的長裙,一隻手托著腰,再看她穿的平底鞋,我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。 她戴著墨鏡,長相有點眼熟,應該不是明星就是模特兒——方正在工作上很認真,但他的私生活挺糜爛的,換情人比換衣服還要快,再看女人躲躲藏藏的模樣,我後悔不該多嘴問了。 方正倒是沒介意,指指她,說:「我女朋友懷孕了,不太舒服,我讓朋友幫她做下檢查。」 「恭喜恭喜。」 「你呢?還沒有對吧,要我幫忙介紹嗎?」 「女朋友倒是沒有,不過有位男朋友,」我指指站在身後的張玄,「這就是我的男朋友。」 電梯裡有一瞬間的寂靜,方正很快就反應過來了,上下打量張玄,又伸手和他寒暄,熱情得就像他們也是多年好友似的。 讓我意外的是張玄的反應挺冷淡的,竟然沒有推銷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道符。 電梯到了方正要去的那一層,他的隨從按著開門鍵,方正的女朋友先走出去,但馬上又退回來了,小聲說:「有記者。」 我看看張玄,心想不會這麼巧吧,張玄倒是機靈,跑出去看了下,說:「那人我認識,我把她引開。」 張玄走後,方正讓隨從陪女人先去看醫生,他走在最後,這種情況下我也只能跟著,轉動輪椅出了電梯。 走廊上沒人,看來問題都解決了,方正沒急著去找他女朋友,對我說:「我沒打算結婚。」 我有點驚訝,他突然冷笑起來。 「你不覺得她只是想要我的錢嗎?」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,方正問:「你應該也不是認真的吧?」 「如果我說是認真的,你會笑嗎?」 他笑了,我也笑了,因為我就知道他不會信的。 「如果你沒認真,那就算了,如果你是當真的,那麼我要提醒你,行風,他和你在一起一定是為了錢,你要小心點,相信我,我絕對不會看錯人。」 「我相信你說的。」 因為對於張玄有多愛錢,我比任何人都清楚,可我就是喜歡他喜歡我的錢的樣子啊。 我反問:「既然你不相信自己的女朋友,為什麼還陪她來醫院?」 「我這個歲數也該有個孩子了,我想等孩子出生後先做DNA鑒定,如果確定是我的,那到時再看看怎麼補償她。」 方正說完,拍拍我的肩膀,笑道:「我倒是有點羨慕你了,你再玩個十幾年都沒問題,先享樂過了,到時再找個基因好的女人結婚。」 我不太喜歡他這種說辭,但我和他不熟,也不想糾正他的三觀,正好他的隨從從病房裡出來,他便和我告辭離開了。 我轉了下輪椅,想去電梯那邊,忽然看到陳醫生站在拐角,看她的表情應該是聽到了剛才的話,輕蔑地瞟了我一眼,走了過去。 張玄從對面跑過來,陳醫生和他擦肩而過時,像是和他說了什麼,他歪歪頭,一臉不解,跑回我身邊。 我們進了電梯,透過電梯壁,我看到他一直咧嘴笑,好像很開心的樣子,我有點好奇,問:「剛才那個醫生跟你說了什麼?」 「她說你心懷不軌,讓我提防你,董事長你得罪她了嗎?」 「大概是方正和我說的話讓她聽到了,方正說你喜歡我的錢。」 「等等等等等,我得糾正下,我喜歡的是錢,不是特定的某個人的錢。」 也就是說——如果有人出更高的價碼的話,這傢伙也會答應做對方的情人咯? 嗯,用概率學來推算,幾乎不存在這個可能性,要比我還有錢,還要比我帥,還要比我更喜歡他,世上還有第二個像我這樣的神經病嗎? 不過,雖然理智告訴我這個可能性有多低,但感情上我還是不太高興,冷冷看了他一眼,說:「張玄你記住,今後你只能喜歡我的錢!我就是那個特定的某個人!」 他不說話,盯著我看,表情難得的認真,我擔心語氣是不是太重了,問:「有問題嗎?」 「沒有沒有,那說定了,董事長,今後你就是特定的那個人!」 他說完嘴角翹起,一臉笑咪咪,這模樣活脫脫就像是剛賺了一大筆,我的心一動,問:「你向方正推銷道符了?」 「沒有,我不向倒楣的人做推銷的。」 「倒楣?」 「是啊,運氣這東西吧,不是你說想改就能改的,正所謂人倒楣了喝水都塞牙,更別說用道符了,他最近要走霉運了,萬一我給的道符不靈光,那不是自砸招牌嘛。」 「你說他會倒楣?」 「嗯,很快就會發生了。」 如果是別的道士說的,我說不定就信了,但大家都知道張玄的道術有多差勁,所以我沒再接話茬——附和他有違我的良心,否定又怕他不開心,這時候就讓話題隨風而逝吧。 我們回到病房,我躺回床上,張玄問我餓不餓,要不要吃點東西,我拒絕了。 胃痛了一整夜,又打了一天的點滴,我沒什麼胃口,躺下後覺得有點睏了。 他整理了公事包要離開,臨時又轉回來,說:「董事長,我沒想到你會和朋友說我們的關係。」 「我是認真的。」 他笑了,我有點慍惱,「你懷疑我對你說的話?」 「那倒沒有,就是……就是……我挺開心的……以前被告白都從來沒這麼開心過……奇怪……」 他好像自己也想不通,撓撓頭,我這才明白難怪剛才他一直笑,原來是因為這個啊。 他忽然俯下身,我還沒反應過來,嘴唇就突然一熱,他居然主動吻了我。 「那我明早來看你。」 他說完就跑走了,留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,揉揉嘴唇,無奈地想這個吻也太不用心了,告別吻難道不該是法國式的嗎? 我從口袋裡掏出他給的符囊,上面畫著一些看不懂的符咒,不過中國結編得挺好看的,上面還墜了兩個小銀鈴,所以說心靈手巧這個詞也挺適合他的。 我翻來覆去看著符囊,盤算著回贈他的禮物,可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什麼好的點子。 腳步聲傳來,病房門被推開,蘇歡走進來。 我把符囊放回口袋,蘇歡沒注意到,徑直走去自己的病床。 我問:「出去散步了?」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,垂著頭,低低地嗯了一聲。 對面窗戶開著,夜風吹進來,床簾一角揚起,燈光下映出他的身影,他坐在床邊,因為瘦弱的關係,看起來有種孤寂感。 我轉回頭閉目養神,半晌,他忽然問:「你說愛是什麼?」 「愛?」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和張玄的熱吻刺激到他了,這個年紀的少年很容易多愁善感的,想了想,說:「愛大概是可以包容一切的感情吧。」 他好像回應了什麼,但聲音太小,聽不清楚,我也沒太在意,這兩天都沒睡好,我躺下後,睡意湧了上來,連護士小姐來給我打點滴我都迷迷糊糊的。 不知道睡了多久,我被一陣響聲驚醒了,點滴不知什麼時候打完了,病房裡一片漆黑,所以那聲音顯得更清晰了。 我側耳聽聽,像是有人在外面來回踱步,篤篤,篤篤…… 腳步聲的頻率異常的齊整,而且就在我的病房門外,似乎要進來,卻又不進來。 常看恐怖片的孩子應該很了解那種氛圍,我倒是沒有怕,因為和張玄認識後的第一個案子就是類似這樣的,從響聲來推理,我斷定外面那個應該是女人,而且不是護士,因為護士不會穿高跟鞋。 ——妳要進來就進來,不要在外面磨磨蹭蹭! 那聲音徘徊了很久,我終於忍不住了,大聲叫道,但我很快發現聽不到自己的聲音,我好像失聲了,不管怎麼用力都無法打破房間的寂靜。 那個人卻似乎感應到了,吱呀一聲,病房門被推開,接著篤篤,篤篤的響聲由遠及近來到我的床頭。 可詭異的是我什麼都看不到,不管是人還是影子或是更可怕的生物體,我只能憑聽覺確定那東西已經走到了跟前,它在俯視我,因為我感覺到拂來的冷風,接著有個東西突然按在了我的臉上。 那是個很柔軟的物體,我的鼻子和嘴巴被堵住了,無法呼吸,然而我依舊什麼都看不到,我伸手想推開它,卻驚恐地發現自己動不了,就像大家常說的鬼壓床,我的意識無法控制自己的肢體,只能任其擺布! 迄今為止我也經歷過不少詭異事件,但這次我真正感覺到了恐懼,不是恐懼於莫名的「它」,而是恐懼死亡的來臨,我喘不上氣來,胸口因為憋脹而劇痛,呼喚鈴近在咫尺,我卻偏偏碰不到它。 就在這時,又有聲音傳過來,死亡來臨,我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,那聲音來自病床的另一邊,我湧起希望,會不會是蘇歡發現異樣,過來查看? 我依舊看不到人,幸運的是我發覺鬼壓床的感覺沒那麼厲害了,手可以動了,我立刻將捂在臉上的東西推開,卻因為用力太猛,從床上摔到了地上。 冷風拂過,我似乎抓到了什麼,像是頭髮,當我抬起頭,首先看到的就是倒掛在眼前的臉。 那張臉上布滿了詭異的紅色,竟然無法辨認五官,我的心一跳,本能地向後挪,鬼臉繼續逼近,逼得我不得不爬起來,推門衝了出去。 醫院不知道是不是斷電了,走廊上也是一片漆黑,我跑到護理站,那裡一個人都沒有,按鈴也沒人回應,我的心臟鼓動得厲害,轉過頭,那張鬼臉剛好撲了過來,它披頭散髮,唯一能看到的是從臉上不斷滴下來的血點。 我想打電話給張玄,想詢問對付鬼的辦法,手伸到口袋才想到自己沒帶手機,轉眼間鬼臉已經衝到了我面前,隨即一雙血手伸來,想到被它硬生生捂住無法呼吸,我打了個寒顫,咬牙繼續往前跑。 腿不是很有力氣,我堅持跑到走廊盡頭,旁邊是樓梯,但我跑不動了,靠著牆呼呼直喘。 身後是個大窗戶,恐懼支配下我擰開了把手,一回頭,鬼臉已經近在眼前了,為了躲避它的攻擊,我探身靠向窗外。 夜風拂過,我手中響起叮鈴鈴的響聲,原來我剛才沒摸到手機,卻把口袋裡的符囊帶了出來,符囊的中國結扯在我的指間,隨著我的動作,上面的鈴鐺響個不停。 鈴鐺聲很輕,卻像是迎頭棒喝,讓我慌亂的心智突然清醒過來,想到從樓上跳下去的後果,我打了個寒顫。 後頸傳來冷意,鬼臉終於追到了我,我轉過身,這次我終於看到了,那是個細長的白色的影子,白影子後面似乎還有道黑影,兩道影子糾纏在一起,不時地拉長又拉寬,宛如惡魔面對祭品,開心地狂舞。 我又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,在意識消失的瞬間,我把符囊丟了過去。 希望張玄的法術這次別掉鍊子,陷入昏迷時,這是我唯一的祈禱。 當我醒來時,我已經躺在病床上了,不是我原來的病床,而是另外一個單人房間。 聽護士小姐說,她們是聽到走廊有聲響,跑過去查看,結果看到我靠在窗下昏過去了,身邊沒有人,她們就把我送回病房,又請醫生來做檢查。 檢查結果一切正常,醫生交代我好好休息後就離開了,我向護士小姐打聽才知道,原來我住的那個病房以前因為鬧鬼,所以一直是空著的,最近因為床位緊張才開始使用,我之前的幾位病人都沒遇到怪事,年輕的護士還以為鬧鬼是傳說,直到看到我這個樣子,她們才信了,看她們反應比我這個當事人還害怕。 我擔心蘇歡出事,向她們打聽,她們的表情更微妙了,後來護理長來了,用陰森森的聲音告訴我,我住的病房沒有其他病人,另一個病床是空的,蘇歡這個名字她倒是記得,因為十年前他就是在我暈倒的那個窗戶上縱身跳下的。 從那以後,蘇歡曾經住的病房就開始鬧鬼,護理長怕事情鬧大影響其他病人,就聽從道士的建議保留了他的床位,所以我在他床上看到的病歷卡其實是十年前的舊物了。 本來我還想問問看為什麼陳醫生會對著蘇歡的病床聊天,可是護理長很忌諱這件事,簡單說了幾句就跑走了,留下我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。 「董事長你這體質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,連不舒服住個院也能遇到這種事,你說你這是倒楣呢還是倒楣呢還是倒楣呢?」 早上張玄過來,聽我說了昨晚的經歷,他衝著我直搖頭,連連歎氣,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微翹的嘴角,我說不定真會以為他是在擔心我。 「張玄,我和你說這件事,是要你解決麻煩的,不是聽你嘲笑的。」 「我是實話實說,哪有嘲笑你,還好你的氣運夠強,有驚無險啊。」 他做了個雙手合十的手勢,我把他的手按下去,說:「陪我去食堂吃飯。」 「哇唔,」他看著我,一臉震驚,「你不僅氣運強,神經也夠強的啊,被鬼追了一晚上還有胃口吃飯。」 「我都快餓死了,胃疼比見鬼可怕多了。」 「那就吃點流質什麼的吧,比見鬼更可怕的是見鬼加胃疼。」 張玄借來的輪椅又派上用場了,他推著我來到食堂,點了兩份早餐,我喝著白米粥,再看看他又是油條又是火腿煎蛋還有小醬菜什麼的,我在心裡發誓今後一定注意飲食起居,我不想再因為同樣的原因住院了。 吃著飯,他說:「奇怪啊,為什麼你有事,我卻感覺不到,按說我們都這種關係了,應該心有靈犀的。」 什麼關係?牽小手嗎? 我就著米粥把吐槽嚥了下去。 他還是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,又是掐指又是嘟囔些我聽不懂的話,我敲敲桌子,說:「比起這個,我更奇怪的是昨天鬼就在我的病房裡,你怎麼沒感覺出來?」 「呃,這絕對不是我的能力問題,說不定根本就沒鬼呢,護士只是為了掩飾她們擅離職守,所以編出一套說辭騙你的。」 我看著他不說話,他大概也覺得這個藉口很難讓人信服,托著下巴仰頭想了想,說:「還有一個可能就是蘇歡沒有變惡靈,不僅沒有,魂魄還很弱很飄忽,再加上又是大白天的,誰能想到呢?」 「可是我都看到了,你怎麼會看不到?」 「你見過小偷遇到警察還主動現身的嗎?他不現身我怎麼能發現?」 也是,張玄在的時候蘇歡的確沒有出現,我問:「所以他對我沒有惡意了?」 「董事長你說笑了,我要是想抓你當替死鬼,也會對你好的,否則你怎麼會乖乖地中圈套呢?人會偽裝,鬼也會啊,惡靈和有沒有惡意是兩碼事。」 「是這樣嗎?」 「不過,如果他還沒有變惡靈的話,應該比較好抓了,惡靈害人更直接,也容易暴露自己……」 說到這裡,他眼睛一亮,在隨身包裡搜了搜,掏出一個小鏡子,看鏡子上的紋路,不用說又是做法用的道具什麼的。 「照妖鏡?」我問。 「差不多就是那類東西,你看看,你說你被鬼掐,可是臉上脖子上一點痕跡都沒留下,如果是惡靈的話,你的臉早變成調色盤了。」 他用鏡子照我的臉和脖頸讓我看,鏡子裡的我的確很正常,我摸摸臉,嘗試回憶被鬼攻擊時的感覺,說:「不是掐,是那東西捂住我的嘴巴讓我沒辦法呼吸。」 「不管是掐還是捂,效果都是一樣的,就是肯定會留下鬼氣,但你沒有啊,所以這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……」 他盯著我的臉左看右看,就在我懷疑他是不是想趁機飽眼福的時候,他又說:「不過董事長你臉色不好看是真的啊……這個不用照鏡子,肉眼都能看出來。」 不知是不是見鬼的緣故,我醒來後頭還是暈乎乎的,總算沒有影響到食欲,我喝著米粥,說:「還好,就是有點頭暈,不過比剛醒來時好多了,要謝謝你給我的符囊。」 「喔,應該不是那個起作用的,那是愛情符,對付不了惡靈的。」 「真的?」 「當然是真的,那是粉紅色的啊,你什麼時候見過有人用粉紅道符驅鬼的?」 張玄一臉的忍俊不禁,被小瞧了,我辯解道:「可是我把它扔出去後,鬼就消失了,符囊也消失了,有關這一點你怎麼解釋?」 他解釋不了,皺眉道:「的確是個難題,不愧是董事長,你每次遇到的麻煩都是大麻煩。」 頓了頓,他又說:「這事你別管了,包在我身上,你好好養病,對付小鬼什麼的交給我。」 「你打算怎麼做?」 「把這家醫院的小鬼挨個抓一抓啊,惡鬼就打死,沒作惡的就送它們去投胎,我免費做好事呢,誰讓它們不長眼想要害你呢。」 雖然和蘇歡相處的時間不長,但我相信自己的眼光,他既不是惡鬼也不是惡靈,或許也不是要害我的人,我回想著昨晚的經歷,說:「回頭我們去現場看一下吧,也許會有線索。」 「欸,你又要搞調查啊?乾脆你以後別當什麼金融財團的總裁了,你去開偵探社好了,就衝你的推理能力和行動力,絕對有發展。」 我不說話,冷冷看向他,他不說話了,手伸到嘴邊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。 對面電視臨時插進新聞,說某商業路段發生數輛轎車追撞的交通事故,所幸傷員均為輕傷,現已就近送往醫院接受檢查。 醫院剛好就是我住的這家,我就留意了一下,誰知接著就看到新聞裡打出了證券投資公司董事方正的名字。 我喝粥的動作定住了,看看張玄,他的能力忽高忽低得讓我無從掌握,問:「你昨晚說方正會倒楣,是不是就是指這事?」 他轉頭看了看,然後指指嘴巴暗示上了鎖不能說話,我低頭吃飯不理他了,反正以我對他的了解,他可以保持沉默超過三分鐘,我就跟他姓。 果然,一分鐘二十秒後,對面傳來小小聲的請求。 「董事長,我想說話。」 「你已經在說了。」 「想說更多。」 他拉過我的手到自己的嘴邊做了個拉開拉鍊的動作,又長長地舒了口氣,我笑了,故意順手在他的下巴上掐了一下,以示懲罰。 「這不算什麼倒楣了,看他印堂無光,氣色黯淡,他這還只是開始啊。」 「那提醒他最近出行小心行不行?我們剛認識時你就是這樣提醒我的。」 「你那是遇到麻煩,解決了就沒事了,所以你付錢,我幫你解決了問題,但有些問題是花錢都解決不了的,這種我就不會幫了,是命。」 我相信張玄說的,依照他的性格,只要有錢賺他絕對不會不賺,但我不信命,所以我給方正留了言,說看到新聞了,提醒他留心一點,最好請道士或是法師給看看。 方正很快就回信過來,先是笑我變迷信了,又說他母親聽說他出事,馬上請了位大法師去家裡做法事,讓我別擔心。 張玄坐在對面看我敲字,他沒阻止,臉上笑咪咪的,我想他心裡一定很不以為然,其實我也覺得這樣做可能幫不了方正什麼,但凡事不能在做之前就認為沒用,那大家連最基本的努力都不需要了。 飯後,我讓張玄去向護士們打聽更多有關蘇歡的消息——如果說他的道士水平是三流的,那麼他在交際和打聽情報方面就是一流的了,這一點我對他非常有信心。 我則去了昨晚暈倒的地方,現在是早上,晨光明媚,讓我有種錯覺,那段經歷只是夢魘,因為護士小姐都說走廊的燈徹夜都是開著的,護理站也一直有人值班,她們會定時去病房查看,確信走廊的照明沒問題。 所以有問題的人是我,我被鬼迷了,才會產生幻覺,在鬼的誘導下來到窗戶前,要不是陰差陽錯聽到了鈴鐺聲,我說不定就跳下去了。 我探頭往下看看,馬上感到了眩暈,這麼高的樓層要是真跳下去,只怕神仙也救不回來,聽護士們說自從發生了患者跳樓事件後,所有窗戶就都安裝了柵欄,但因為最近重新裝修,有些窗戶撤掉了舊柵欄,而這個窗戶就是其中一個。 可是……總覺得好多地方解釋不通,比如說那些護士是不是也被鬼迷了,所以沒看到我從病房出來?還有,如果說那鬼誘惑我跳樓只是為了找替身,那為什麼張玄感覺不到鬼的氣息,他的法術還不至於那麼差吧,另外蘇歡是男人,可昨晚阻止我呼吸的卻怎麼像是女鬼…… 我用手機當鏡子看看自己的臉,除了因為沒休息好帶了倦容外,還算是正常。 「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 詢問聲傳來,我轉過頭,是陳醫生。 我放下手機,說:「沒什麼,這裡風景挺好的,過來看看。」 「我聽說了。」 「嗯?」 「別掩飾了,在醫院那種事傳得很快的,你昨晚遇到鬼了,差點被抓去當替身,還是小心點吧,別以為白天就沒事,做了虧心事的人很容易被鬼纏的。」 她會這樣說,多半是因為聽了方正和我的對話,誤會了,這也沒什麼可解釋的,我轉了話題,問:「以前也發生過患者被鬼引誘跳樓的事嗎?」 「那倒是沒有,不過住在那個病房的病人手術後併發症死亡的倒是有過幾例,所以大家都說那病房不吉利。」 「可妳卻讓我住進那個病房。」 「聽起來你好像是在指責我,可是聶先生你別忘了我是醫生,我是靠醫學治病救人的,而不是相信什麼迷信,那些找替身的話都是傳說,醫院每天都有病人過世,難道病房都不能住人了?」 她的話自相矛盾,但我不想就這個問題和她爭辯,直接問:「妳昨天和蘇歡說話了,妳是不是也能看得到他?」 「你在說什麼啊?」她驚訝地看我,像是聽不懂。 「昨天妳查房時站在蘇歡病床前詢問他的病情,所以我才會這樣問。」 她盯著我看了好久,說:「看來你需要去腦科檢查一下了,我昨天根本沒有查房。」 她說完就離開了,留下我靠在窗前發愣,沒多久張玄跑過來,他朝對面張望,問:「陳醫生和你說什麼了?」 「張玄,我有點混亂了,我不知道昨天我看到的哪些是幻覺哪些是真實的。」 我揉著額頭苦笑,隨即手被握住了,他用難得一見的鄭重口吻對我說:「董事長,至少你向我告白時,我的存在不是幻覺。」 溫暖從他的手傳到我的手上,我抬頭看他,陽光從窗外射進,投在他的臉頰上,那笑容燦爛得讓人無法直視。 我微微瞇起眼睛,感覺到心臟在不受控制地鼓動著。 「要是你真的擔心幻視幻聽,那就去檢查下?」 他提議道,我拒絕了,說想去昨天的公園散步,他推我去的路上,聊起了打聽來的消息,把手機遞給我。 手機畫面是張人物油畫,我不太懂藝術,從外行的角度來看,覺得畫得挺好的。 張玄晃晃手指,我照著他的示意滑動手機,接下來也是各種風格的油畫,有風景的,也有人物的。 「這是我從蘇歡的學校網上找來的,他出事時是美術學院的學生,才二十歲,看他導師和同學的評語,他很有這方面的天賦,可惜了。」 這麼快就問到了這麼詳細的情報,我就說張玄要是當偵探的話,絕對比他當道士有前途。 「他自殺的原因是什麼?」 「不清楚,我問了護理長,當時是她負責蘇歡的,她還記得很清楚,蘇歡是因為急性闌尾炎進醫院的,小手術,他性格好,又活潑開朗,常幫大家畫畫,他住院期間同學也常來看他,住院手續也是學校幫忙處理的,聽說他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,他上大學後,他母親也過世了,幾位護士母性泛濫,對他格外照顧。」 我想起昨天蘇歡和我說話時的模樣,他的長相比實際年齡要小,側著臉,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看到了寂寞。 他穿的病號服是綠條花紋的,而現在的病號服則是藍色的,原來這就是我昨天覺得有違和感的地方,以前聽張玄說過,自殺的人只能在死亡場所不斷徘徊,無法離開,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這樣。 一個人……或者說是一隻鬼在同一個場所徘徊了十年,只會讓孤獨變得更孤獨,他手腕上的傷或許真的是自殺留下來的舊疤痕——有時候活潑不等於樂觀,反而是為了掩飾內心的憂鬱而製造出來的假象,他有自殺的前科,所以遇到問題最終選擇逃避並不奇怪。 「董事長?」 一隻手伸到我面前晃了晃,我回過神,發現我無意中代入了自己的感情。 對上張玄的藍瞳,我有點尷尬,說:「我父母也是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,所以我能理解蘇歡的心態。」 「那你想過要自殺嗎?」 「有過自暴自棄的階段,不過沒想過要自殺,大概我比較幸運吧,我還有爺爺和弟弟。」 「董事長你很感性啊。」 張玄推著我在湖邊的長椅前停下,他坐到我旁邊,揉揉頭髮,像是有些苦惱的樣子。 「怎麼了?」 他的頭髮有點亂,我忍不住也伸手去揉了揉,覺得他頭髮亂亂的樣子挺可愛的。 「沒什麼,就是突然發現自己感情不足,我是孤兒,師父走了後,我就一直住在福利機構,可是我從來沒感覺到孤獨,每個人的人生不都是自己的嗎?跟父母在不在有什麼關係?」 我還是頭一次聽張玄說起自己的事,他居然是孤兒,這一點出乎我的意料。 「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一樣的,張玄,就像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可能完全重疊一樣,感情細膩的人自然就會產生消極的想法,尤其是他們這些搞藝術的。」 「你的意思是我的感情不夠細膩了?」 ——難道你覺得一個有錢萬事足的人感情會細膩? 他歪頭看我,表情透著可愛,讓人聯想到某種小動物,我把吐槽的話嚥了回去,說:「你這樣就很好,感情太細膩的話,那就不是你了。」 這話成功取悅了他,他瞇起眼睛陶醉了一會兒後,轉頭看我。 「我們說到哪兒了?」 「說到大家都對蘇歡很照顧。」 「哦對,他的性格也很好,總是笑咪咪的,不過護理長說從某一天開始,他突然變得特別陰鬱,那幾天一直在下雨,他好像被天氣影響了,一整天都不說話,連平時最喜歡的畫筆也不拿了。」 「所以應該是突然發生了什麼事刺激到了他。」 「是啊,可是護理長想不出有什麼事,他態度轉變的當天還有同學和朋友來看他,他還挺開心的。」 「會不會是經濟上拮据?」 「我本來也這樣想,但完全沒有,據說他的畫在幾家畫廊銷售,還挺受歡迎的,護理長說他那個年紀的人很容易多愁善感的,所以也沒在意,誰想到過了兩天,他就突然跳樓了,那天也是下大雨,樓下地面都被染紅了。」 聽著講述,我陷入沉思,不得不說張玄很有人緣,護理長在我面前含糊其辭,卻詳詳細細地講給他聽。 可是聽得越多,我的心就越沉重,忍不住想那個少年究竟遇到了什麼事,而選擇自殺的道路。 「當然是感情問題了。」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,張玄說道。 我看向他,他問:「董事長你是不是沒有經歷過感情波折?」 「你是問愛情?沒有。」 「也是哈,你長得帥又有錢,看中的人招招手,人家就主動湊上來了,當然不可能有感情波折。」 「你這是誤解,我的私生活很嚴謹的。」 「但這是事實啊,用世俗眼光來看你,任誰都會這樣想,所以你不會懂蘇歡的自殺心態。」 「說的好像你很懂似的。」 「嗯,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走路嗎?與他殺一樣,自殺無非就是金錢啊感情糾紛啊這種事,蘇歡不缺錢,那多半就是因為感情了,護理長說事後有個女孩子跑來認屍,哭得死去活來的,但他住院時女孩從來沒來過,她們私下都想會不會是他的女朋友,女朋友把他甩了,但是看到他自殺又後悔了,總之就是很鄉土劇的猜想。」 「如果能找到那個女孩子就好了。」 「董事長你想什麼呢,都十年了,上哪兒去找人?我本來還想讓護理長提供下女孩的長相,結果她什麼都沒記住,就記得那女孩哭得一塌糊塗,眼睛腫得像金魚……啊對了,我明白昨晚你為什麼會見鬼了,蘇歡就是十年前的昨晚自殺的,他如果還沒投胎的話,在忌日回魂是挺正常的,董事長你又剛好和他一個房間,就中標了。」 「你的意思是昨晚不管是誰在房間,都會被襲擊?」 張玄點頭。 「那他是想殺了我,然後上我的身替代我?」 「是啊,你看你又有錢又有貌還有社會地位,換了我,有這麼好的機會,也肯定選擇上你的身啊。」 「可你又說在我身上看不到被鬼襲擊的跡象。」 「這個……絕對不是因為我能力低。」 張玄好像很怕被我小瞧,翻來覆去地解釋他的能力問題,但其實我一點都不在意這個,他長得好看入我的眼就行了,其他的都不重要。 「還有一點,董事長,鬧鬼這種事不是算術題,沒有特定公式的,我們道士捉鬼通常只注重結果,能抓到就行了,至於原因,也許有很多個,但不管是哪個,都不是它們作惡的理由。」 「可我想知道。」 大理論我說不過張玄,所以直接說了我的目的,他看著我,一副「哎呦我該拿你怎麼辦」的無奈表情。 「我明白了董事長,你想讓我做什麼,就直接說吧。」 「十年前的女孩或許不好找,但蘇歡曾經賣畫的畫廊應該容易打聽,我想去問問看。」 「No,你是病人,該好好休息,」他一口拒絕,嚴肅地說:「跑腿的事讓我來,你是大老闆,動動嘴就行了。」 「這……不太好意思。」 我說的是實話。 以我對張玄的了解,不關他的事,他通常不會熱心幫忙的,他做這些都是為了我,要是換了以往,我直接開支票就好了,可我們現在是情侶關係,我怕說掏錢會傷他的自尊心。 誰知我剛想完,他就說:「你要覺得不好意思,就掏錢吧。」 「……」 「你不想掏啊?我是你的屬下時你還花錢讓我捉鬼呢,怎麼變成了情人,待遇反而降低了呢?」 他不高興了,我急忙搖手。 「不不不,我是怕談錢傷感情,我們是情侶,我要是付錢讓你辦事,會傷你的自尊心吧?」 「為什麼?」 他瞪大眼睛看我,一臉不解。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,正常人難道不都是這麼想的嗎? 他衝我伸伸手,又指指我的口袋,我翻了下口袋,裡面只有錢包,我掏出錢包,照他的示意遞了過去。 他打開錢包,一邊翻看著一邊說:「董事長你的想法很神奇呀,我通過自己的勞動來賺錢,賺得心安理得,怎麼會傷自尊呢?換個立場來說,我讓你辦事也會給你辛苦費的,不過那點小錢你應該不會看在眼裡就是了。」 我被他繞進去了,也覺得是自己的想法有問題,看著他從錢包裡掏出幾張大鈔塞進自己的口袋,接著又掏出兩張金卡,猶豫著要不要也收下。 那苦惱的模樣看著實在太可愛了,我注視著他的小動作,說:「兩張都拿著吧,你做調查,需要花錢的地方應該有很多。」 「這……不太好意思啊。」 他學著我說話,但是從他敏捷地把卡揣進自己口袋的動作來看,他完全沒有不好意思。 「那我馬上就去調查,董事長等我的好消息。」 他收了錢,開心得不得了,探過身主動吻了我一下。 這次我沒放過他,攬住他的脖頸,舌尖探入他的口中加深那個吻。 拿了我的錢,只是意思似的點吻真是太沒誠意了。 他沒有抗拒,反而挺主動的,迎合著我的索求和我熱吻。 很甜蜜的吻,可是不知為什麼,半路我感覺到被窺視,想到這裡是公共場所,我匆忙結束了親吻,看看周圍,公園裡有三三兩兩的人休息,都隔得比較遠,沒人注意到我們親密的舉動。 「董事長你真熱情。」 張玄站起來,摸摸自己的嘴唇,他的唇都泛紅了,看著我說:「看來你平時不怎麼發洩的,都控制不住自己,放心吧,等這事解決了,我會好好滿足你的。」 他說完就跑掉了,我看著他的背影,笑了。 張玄,想在床上占主導地位,你還太嫩了。 微風拂來,那種被窺視的感覺又出現了,可是周圍又沒有奇怪的人,我揉揉額頭。 出來轉了一圈,頭暈感消失了,我轉動輪椅回醫院,心想也許張玄說得對,任何事的起因都不可能只有一個,所以我要找出其他還沒有被發現的原因。 我找到護理長,提出轉回原來的病房,她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看我,最後在我的堅持下答應了,帶我過去的時候還提醒說讓我小心,看來她信了那些鬼附身的傳言,而且相信一切的死亡事件都是蘇歡做的。 可是我不信,也許我昨天看到的很多畫面都是幻覺,但有時候幻覺也有可能是真的。 在和張玄認識之前,我對於用錢讓人辦事這種做法很不齒,可是現在我發現儘管這樣做不算是正當,卻十分好用,它可以協助我問到許多我需要的消息。 這一天,除了吃飯和接受輸液外,我就是在醫院裡隨意晃蕩,以往我想都沒想過自己會把大好時光用在閒逛上,但或許是因為這次的突發急病,有些事情我不那麼看重了,感覺偶爾偷得浮生半日閒也挺好的。 下午茶時間,張玄回來了,還買了漢堡、薯條、炸雞塊等一大堆垃圾食物,我坐在食堂的椅子上,面對眼前一杯白開水,再看著他大快朵頤,恨恨地想他一定是故意的。 怨念被感應到了,他啃著雞腿,問:「董事長你是不是很想吃啊?」 我點點頭。 「可惜你現在的腸胃吃不了啊,所以為了今後可以和我一起吃美食,你不要再折騰自己了,要好好養身體知道嗎?」 雖然很想揍他,但他說的是實話,所以我只能繼續點頭。 他抬頭看我,噗哧笑了,擦擦手,拿出手機對著我拍了一張。 「董事長你現在可憐巴巴的模樣真是太可愛了,來來來,多拍幾張。」 這傢伙,給他三分顏色他就開染坊了。 我面無表情,聽憑他拍照,問:「你查得怎麼樣?」 「等等,先讓我拍完。」 「我要收回信用卡。」 這句話立竿見影,他立刻放下了手機,「別別別,我說我說,我馬上說。」 「先把東西吃完再說。」 說起來張玄的死穴還挺好拿捏的,只要說到錢了,指東他絕對不會往西,幾下吃完了垃圾食物,把桌子整理乾淨,從包裡拿出幾份資料,放在我面前。 那是某個畫廊的宣傳單,看照片,畫廊規模還不小,成立也有些年數了,曾幫不少畫家舉辦過畫展。 張玄看看周圍,這個時間段食堂裡幾乎沒人,他壓低聲音,說:「我去蘇歡的學校問了一圈,就問到了這個畫廊,當年蘇歡的畫都是放在這個畫廊寄賣的,很受歡迎。」 「他的畫是挺不錯的,如果這條路一直走下去,說不定可以成為大家。」 「那就難說了,我去找畫廊老闆問過了,原來蘇歡之所以受一些收藏家的喜歡,是因為某人的推薦,他本人也喜歡蘇歡的畫,你猜那人是誰?」 「我認識?」 「遠在天邊近在眼前,就是昨晚我們遇到的那位方正先生。」 我一驚,瞬間明白了為什麼方正聽說我和張玄的關係後,會是那種反應,而張玄也說方正將會倒楣了,卻不知道一切是巧合還是必然,在蘇歡自殺的忌日裡,方正帶著他的女朋友來做產檢。 「他們應該不是普通朋友的關係吧?」 「這就不知道了,畫廊老闆說當年方正和蘇歡的關係相當好,好到……」 說到這裡,張玄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,「就像情侶一樣,你知道如果兩個人的關係過深的話,不管怎麼掩飾,旁人還是看得出來的,但方正沒有公開說過,所以老闆也只是猜測,後來蘇歡出了事,老闆說他沒有驚訝,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。」 我也沒有驚訝。 我對方正不是太了解,但他是商人,商人不管做什麼,最終目的都是追求最大的利益,而蘇歡卻是個涉世不深的青年,又有著藝術家追求完美的心態,他們的交往最終變成悲劇是必然的結果。 想到這裡,我看看張玄。 幸好張玄不玩藝術,他只喜歡錢,我身為商人,也喜歡錢,所以我們會變悲劇的概率非常低……不,我會努力讓這個概率不發生。 「那個女孩子的事有打聽到嗎?」 「問了蘇歡的老師,原來那不是他的女朋友,是鄰居家的姐姐,大他四五歲吧,對他挺照顧的,蘇歡出事時她還在美國上學,蘇歡沒有親人,後事是她回來辦的,辦完後她就回美國了,老師不知道她的聯絡方式,我問了一圈蘇歡的朋友,都沒有她的照片,董事長,這個很重要嗎?」 「也許吧。」 我在藝術學院的校園網上隨便翻著,裡面有個專欄供學生投稿,我搜索蘇歡的名字,找到了他發表的畫稿,居然有很多,與畫廊的那些畫相比,這些明顯是更早期的作品,畫風還透著稚嫩。 「對了,董事長,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,蘇歡是零點前後跳樓的,那晚雨下得挺大的,所以具體的死亡時間沒辦法確認到。」 彷彿配合張玄的話似的,遠方天空傳來響雷,我抬頭看看窗外,天不知什麼時候變了臉,烏雲在上空翻滾,預示著暴雨將至。 「你的意思是?」 「零點前後的話,也就是說蘇歡的忌日可能是昨天,也可能是今天啊。」 所以別以為過了忌日就萬事大吉了,說不定今天才是真正的忌日,蘇歡的鬼魂會再度出現,來抓替死鬼。 我讀懂了張玄的意思,隨即手被拉住,接著一堆道符塞給我。 「這些你都拿著,是我現畫的,他要是敢來找你,你就往他身上拍。」 「你自己收著吧,我用不到。」 「你不信啊?」張玄瞪大眼睛,有點不高興,擺擺手,說:「不信就算了,我也知道我的道行是不太能讓人信服的,那要不我幫你辦出院手續吧,回家的話,鬼就算想找你當替身都沒辦法了。」 我的心一跳。 「回家了,鬼就沒辦法了?」 「是啊是啊,我留下,我幫你出氣。」 他把道符收回去,捲起袖子,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勢。 我明白自己的擔心是什麼了,急忙打電話給方正,問他現在在哪裡。 方正說他在家,他原本是打算做完精密檢查後再留院觀察一下的,但他母親擔心他,請了法師在家做法事,讓他也參加,他就回去了。 聽說他離開了醫院,我鬆了口氣,我倒不覺得蘇歡對我有惡意,如果他要抓替死鬼,首選目標該是方正。 但方正不在醫院,蘇歡又離不開醫院,所以方正今晚是安全的。 打斷我的思索,方正笑道:『行風你這麼關心我啊,你是不是對我有……哈哈,說起來我們還挺合適的,不管是家世頭腦還有能力。』 「你想多了,我有喜歡的人,對你沒興趣。」 『嘖嘖,那等你有興趣的時候再來找我吧,我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。』 「你還是先擔心下自己吧,今晚別出門,好好在家待著。」 『為什麼……』 他好像喝酒了,我懶得和他廢話,掛了機,張玄在對面聽著,嘴角都翹彎了。 「董事長,你在你們那個商業圈裡好像挺受歡迎的啊。」 「我在哪兒都受歡迎,所以你最好盯緊了,別讓我被別人搶了。」 「怎麼可能,誰敢跟我搶招財貓,我絕對遇神殺神遇鬼殺鬼。」 張玄抬起手做出砍殺的動作,我把他的手按下。 「不用殺神殺鬼那麼誇張,把蘇歡的事解決好就行。」 「好啊,我來超度……」 「你什麼都不用管,照我說的去做。」 他沒聽懂,眨眨眼睛看我,最後一點頭。 「董事長,今後我都唯你馬首是瞻,看在錢的份上!」 晚上,我說沒胃口,讓醫生加了一劑營養液,打完後我就開始昏昏欲睡,外面雷聲大作,暴風雨終於來臨了。 今晚……會出現嗎? 雨點有節奏地敲打著玻璃窗,催促著我進入夢鄉。 不知睡了多久,窒息的感覺又降臨了,我的口鼻被物體狠狠按壓住,我睜開眼睛。 眼前一片漆黑,只能看到某個影影綽綽的輪廓,我一探手,觸摸到的是軟軟的東西,像是頭髮。 那物體似乎沒想到我可以反抗,按壓的力氣變小了,我趁機推開它,用手撐著床坐起來。 物體在黑暗中晃了兩下,轉身便逃,室內燈亮了起來,張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,他靠著門,剛好把路擋住,微笑道:「來了就走不了了。」 像是舞臺聚光燈打在明星身上一樣,張玄在燈下突然變得鮮亮而耀眼,我有點看迷了,忍不住想剛認識他那會兒,只是覺得他長得還不錯,可怎麼沒發現他這麼有味道呢。 鬼被燈光照射,發出驚叫,隨即捂住臉想往外跑,被張玄按住手扭到背後,又拽住那一頭凌亂的長髮往下一扯。 鬼臉上的面具也被扯掉了,露出陳醫生的臉,那張面具上還抹了紅漆,乍看去還真像是血。 她穿著白袍,倒不用為了扮鬼特意選衣服了,她掙脫不開,臉脹紅了,叫道:「放開我,我是來查房的!」 我給張玄使了個眼色,讓他鬆手,張玄不太情願,最後還是推開了她,撿起地上掉落的手絹,嘲笑道:「三更半夜扮鬼來查房嗎?還用這麼厚的手絹捂臉,妳是要測試患者的肺活量嗎?」 陳醫生語塞了,馬上又置辯道:「我有夢遊症,大概是……」 「夢遊症還會提前為自己的殺人行為做準備嗎?」 我掀開被子,被子下面有個礦泉水瓶,我拿起來,對她說:「我沒有輸營養藥液,它都在這裡面呢,昨晚是你在營養液裡混了刺激神經的藥物,所以我才會產生幻覺,以為是見鬼,其實一切都是人為的。」 「你在說什麼啊?如果不是鬧鬼,那你在走廊上亂跑,怎麼會沒人看到?」 「因為妳在後面跟著我,讓我沒辦法跑去護理站,而是去了另一條走廊,我看到的景象都是假的,為了讓我以為自己真的見鬼了,妳還故意說妳昨天沒有查房,但我看過醫院的監控記錄了,妳明明進過這間病房。」 「不可能的,你怎麼可能看到記錄……」 「這種事花點錢就辦到了,所以我確信妳和蘇歡說話不是我的幻覺,妳可以看到他,或者說妳希望自己可以看到他,妳偏執地認為只要找到了替身,就可以讓他復活,所以妳才會誘導我自殺,可惜昨晚失敗了,我想妳不會死心,今晚一定會再動手的。」 「而且今天動手更應景啊,」張玄配合我,說:「今晚暴雨,就像十年前蘇歡自殺時的那樣。」 陳醫生的臉白了,她很緊張,看看窗外,又狡辯說:「你們……你們在說什麼……」 「我們已經知道妳是誰了,陳醫生,所以妳不需要再用這種拙劣的藉口來為自己開脫了。」 我拿出手機,調出蘇歡傳在校園網上的畫,有一張是人物素描,背景是舊式的窗戶,一個女孩靠在窗前看書,側臉的線條很美,我將素描朝向陳醫生,她的側臉和畫中人物十分相似,除了原本柔和的輪廓變得剛硬以外。 她看到圖畫,臉色變了,突然尖叫著問:「你從哪裡找到的?」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,說:「妳是蘇歡的鄰居,也是大家口中的姐姐,妳喜歡他,對他格外照顧,他卻喜歡同性,還為了那個人自殺。」 「沒有,我沒有喜歡他!我只是把他當弟弟看,就近照顧他而已。」 陳醫生激烈地反駁,但我聽過她和蘇歡說話時的語氣,喜歡一個人,連說話的語氣也會變得不一樣,她會否定,無非是出於那點可笑的自尊——她比蘇歡大很多,她不敢承認自己的愛情,便索性去了美國,直到聽說蘇歡出事才匆匆趕回來。 這是我從問到的線索中推理出的結果,也許不一定和事實完全吻合,但相信相差無幾,可悲的女人,她在該堅持時沒有堅持,在該放棄時卻又不肯放棄。 她繼續喋喋不休地說:「還有,他不是自殺,他是被那個男人害死的,那個男人玩弄他又拋棄了他,他以為那是愛情,其實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,他本來就有輕微的憂鬱症,所以聽說那男人又有了新的情人後,他承受不了……傻孩子,他可以對我說啊,他告訴我的話,我可以幫他的……我看著他長大,又看著他死亡,我這輩子唯一喜歡的人,我救了那麼多人,卻救不了他……」 後面她說不下去了,捂著臉失聲痛哭,我冷眼旁觀,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可憐,但同樣的,她也很可恨。 「我同情妳的遭遇,但這不是妳可以殺人的理由。」 「殺人?什麼殺人?我只是因為蘇歡的忌日到了,這段日子精神不穩定,才會一時想不開給你下藥,你又沒事,為什麼要咄咄逼人……」 如果她不是女人,我已經揮拳頭了,冷冷道:「我打聽過了,妳是五年前進這家醫院的,而那幾例因併發症猝死的事故也是從五年前開始的,這些年出事的患者都比較年輕,而且家庭條件不錯,他們的死不是意外,而是人為的,妳殺了他們,又堅持留下蘇歡的病歷卡,妳希望他可以利用那些人的身體復活對嗎?」 她停止哭泣,抬起頭看我,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懼讓我確定了自己的推測,說:「護理長曾經見過妳,但時隔五年,她沒把從美國進修回來的醫生和那個女孩聯想到一起,而妳選擇這家醫院也不是為了治病救人,作為一個醫生為了一己私欲,做出殺人的事,無法原諒!」 「我沒錯,那都不是什麼好人,與其浪費生命似的活著,不如把生命留給更需要的人,還有你,你們這些有錢人都以為有錢就能買到一切,以為有錢就能玩弄別人的感情……」 張玄舉起手。 「糾正下,我這個沒錢的人也覺得有錢可以買到一切,至少可以買到大多數想要的東西……」 「你是自甘墮落,你這樣想遲早也會被拋棄的!」 張玄看向我,我急忙搖頭,他笑了,說:「我覺得拋棄這個詞本身就是把自己預設在了弱者的立場上,為什麼妳會認為是他拋棄我?而不是我拋棄他呢?」 是啊,兩情相悅原本就是相互的事,假如將來有一天分手了,也只能說是感情出了問題,而不是責備誰拋棄了誰。 對面傳來冷風,我抬頭看去,不知什麼時候,蘇歡站在了我們面前,他默默看著陳醫生,低聲說:「我以為沒人記得我,陳姐走了,方正也走了,沒人肯留在我身邊,我沒想到……」 他沒有說下去,所以我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,或許是造化弄人,如果陳醫生不去美國,如果當時他聯絡陳醫生,也許一切都不是現在這樣的結局。 蘇歡走過來,抬起手,很溫柔地撫摸陳醫生的頭,他的影像和昨天白天見到的不一樣,透澈白亮,像是隨時會消失似的。 我看看張玄,張玄也看到了蘇歡,卻不說話,陳醫生則對他的碰觸毫無反應,像是看仇人似的瞪我們。 張玄對他說:「不要再執著了,你該走了。」 「不,我不會離開TA的,死都不離開。」 我不知道蘇歡說的「TA」是指方正還是指陳醫生,張玄掏出了道符,說:「你不走的話,只會害更多的人,等你變成了惡靈,到那時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。」 「我沒有害人!」 「我知道,所以我也不想強迫你。」 「你們在說什麼?蘇歡?是不是蘇歡來了?」 陳醫生看到張玄手裡的道符,突然激動起來,轉頭看周圍,但她好像看不到蘇歡,又伸手亂抓,她的手有好幾次都碰到了蘇歡,最後卻落了空,穿過蘇歡的身體滑去一邊。 「你們是不是要殺他?我不允許你們這樣做!」 陳醫生看不到蘇歡,她把怒氣撒在了我們身上,抓住張玄叫罵,又去搶他的道符,她太瘋狂了,張玄只好來回閃避,一不小心道符被她奪去撕得粉碎,卻還不解恨,又用腳不斷地踩。 就在他們糾纏的時候,蘇歡的身影晃了晃,清晰了很多,他的表情變得緊張,我以為他是擔心陳醫生,誰知他呆了一會兒,突然飄了出去。 「蘇歡……」 我想去抓他,同樣抓了個空,眼睜睜地看著他飄出了病房。 腦後傳來風向,緊接著我的手腕一緊,被張玄拉去一邊,與此同時有個東西擦著我的頭飛了過去,撞在牆上。 那是桌上的花瓶,現在已經撞得粉碎了,我轉過頭,陳醫生瞪著我,一臉怨恨,原來她以為我要害蘇歡,所以抄起花瓶攻擊我。 「你去死吧!」 她咬牙切齒,衝向我,卻還沒等靠近就仰面跌倒在地。 「靠,我的招財貓也是妳能打的!」 張玄收回揮出的拳頭,我有些震驚,沒想到我的助理情人也有這麼暴力的一面。 不過……這種被保護的感覺不賴。 「糟糕,出手太重,把她打暈了,」張玄探頭看看陳醫生,又看看我,「董事長,我平時不打女人的。」 「我知道我知道。」 「她打我就算了,誰讓她打你,我就忍不住了。」 「我知道我知道。」 「你不要老說我知道,你會不會在意啊,覺得我脾氣太不好了。」 我才不會在意這種事,我現在只在意蘇歡去哪裡了,會不會去另外找人當替身。 我跑出病房,說:「別擔心,你脾氣夠好的了。」 「真的啊?」 「當然是真的。」 剛認識那會兒,我常罵他,這都罵不走,他不是脾氣好是什麼? 「先別說這個了,蘇歡飄走了,你快算一算,看他飄去哪了?」 「哦哦,對對對,把他忘了。」 張玄拈指掐算,口中念念有詞,我聽不懂,只是覺得他掐指的手法挺有味道的,人的感覺真是奇怪的東西,我以前怎麼從來沒發現他做法時這麼帥氣? 「嗯?」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,張玄突然停下掐指,表情有些古怪,我問:「怎麼了?」 他不說話,拉著我往前跑,半路又折回電梯門前,連著按下樓鍵,兩個小護士從對面跑過來,大概是聽到了響聲過來查看。 張玄指指我的病房,說:「陳醫生暈倒了,妳們照看下,還有,別讓她跑了。」 看小護士的表情就知道她們聽不明白,電梯到了,我們沒時間解釋,衝了進去。 電梯門還沒關上,張玄就按了二樓,猶豫了一下又按了三樓,電梯開始往下走,他拿出畫著八卦圖案的羅盤,盯著羅盤看。 羅盤指針起初稍微擺動,中途停了一會兒,接著又左右飛快地動起來,我看不懂上面標的坎位啊艮位啊,怕影響他的判斷,不敢說話。 他看著羅盤,說:「有點不妙啊。」 「是蘇歡不妙?還是有人會不妙?」 「我就是不知道啊!」 他很苦惱地抓抓頭髮,說:「蘇歡是自殺死亡的,今天是他的忌日,他又聽了陳醫生的話,按說應該怨氣沖天,可是我算不出他的怨氣,我只能靠著鬼氣追蹤。」 「應該追不丟吧,你不是說自殺的人都會變成地縛靈,所以他離不開醫院對不對?」 「對,所以至少我們不用擔心他會跑去方正家害人。」張玄開玩笑說。 直覺告訴我,蘇歡不會隨便害人,他氣場那麼清澈,甚至在陳醫生想害我的時候他還竭力阻止,那個和白影子糾纏的黑影應該就是他。 那他為什麼要跑開?他和陳醫生關係親密,可陳醫生出事了,他卻完全不在意。 難道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? 三樓到了,張玄跑出去,他看著羅盤往前衝,我跟在後面,還好是半夜,周圍沒人,否則我們這模樣一定會被罵的。 我們順著樓梯跑去二樓,羅盤的指針轉得更快了,我隱約聽到金屬顫動的錚錚聲,張玄嘟囔道:「糟了糟了,這邊是艮位,到鬼門了,靠,那傢伙一定是有目的來這裡的。」 來到二樓,二樓走廊同樣也很靜,我們順著長廊跑去對面,盡頭是個T字路口,張玄在路口剎住腳步,把羅盤藏去口袋。 兩個護士擦著我們匆匆跑過去,我還穿著病號服,以為會被詢問,但她們看都沒看,跑去了T路口的另一邊。 等她們跑遠了,張玄掏出羅盤,說:「好像有急診啊。」 「靈是不是有機會上急診病人的身?」 「有啊,可我的羅盤測不出蘇歡在哪裡,我覺得他的怨念在方正身上,不會輕易上別人的身的,否則陳醫生製造了那麼多機會,為什麼他不用?」 這樣說也是,我說:「那就慢慢找吧,只要他不出醫院就找得到。」 「是啊,總算方正聰明,回家了,如果他還在醫院,真不敢想會發生什麼事。」 「所以說他還沒太倒楣嘛。」 說到這裡,我們倆相對而笑,但張玄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,看向我身後,像是見了鬼。 哦不,我這個表達有點問題,作為天師,看到鬼只會讓他興奮,而不是震驚。 我轉過頭,明白了張玄震驚的緣由,看著方正,我也呆了,想不出他怎麼會在這裡。 「方正,」我迎著他走過去,問:「你不是回家了嗎?怎麼又回來了?」 方正頭髮蓬亂,臉色蒼白,一條腿走起路來還不是太方便,跟昨天相比,他彷彿蒼老了很多,他這副模樣才像是見了鬼。 我下意識地左右看,卻沒找到蘇歡。 「那女人出事了,」方正用力捋了把頭髮,洩憤似的,說:「我那個醫生朋友打電話過來,說她的情況很不好,孩子大概……唉……」 「怎麼會這樣?」 「還不是她不知輕重,大著肚子還在家裡做什麼運動,摔到了……媽的,男孩,我媽想得不得了……」 他一腳踹在旁邊的垃圾桶上,我急忙拉住他。 難怪剛才的護士小姐那麼緊張,原來是忙著照顧病人,方正是獨子,歲數也不小了,他母親急著抱孫子的心情可想而知。 我安慰道:「現在還在做檢查吧,你別急,先冷靜下來,也許事情沒那麼糟糕。」 「還能有多糟糕,早知道就讓她住我們家了,行風,你說我該怎麼辦?」 方正抓住我的手,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,說:「我不喜歡小孩,本來覺得可有可無,可是真聽到孩子有事,我又擔心,真希望那不是我的孩子,那他就算出事了也和我沒關係,你說對不對?」 老實說,方正這種自私的心態我無法理解,都這時候了,他不擔心女朋友和孩子,卻想這些有的沒的。 「先等結果吧。」 心裡鄙視他的為人,我冷冷回了一句,他好像沒聽出來,點點頭。 「不,他現在要做的是趕緊離開醫院!」 張玄走過來說道,方正看看我,面露不解,「我?我為什麼要聽……」 「你要擔心的不是別人,是你自己,再不離開的話,你就沒命了。」 「什麼沒命,你不要胡說八道!」 「你現在氣運低得不能再低了,一隻小鬼都能輕鬆幹掉你,你做過不少虧心事吧,一旦走了霉運,連解決的辦法都沒有,啊,你現在站的地方是鬼門,死得不冤。」 張玄雖然這麼說,還是把方正拉開了。 方正甩開他,衝我問道:「他在說什麼?他是不是有病?」 「這個回頭再解釋,相信他,他是天師,看得很準的,你先離開。」 「我不能離開,孩子現在……」 「這裡交給我,我來處理。」 我給張玄使了個眼色,讓他拉方正走,方正不願意,說:「可是行風, 我媽說了要我看著孩子……」 「你的命都不要了,還想什麼!」 張玄一聲大喝,方正被他鎮住了,沒再反抗,乖乖隨著他走,就在這時,對面吹來冷風,一個人影出現在我們面前,正是蘇歡。 張玄拿出道符就要拋,我急忙拉住他。 蘇歡沒看我們,目光注視著方正,慢慢走過來。 隨著他的走近,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,方正竟然看到了他,凝視半晌,恍惚叫道:「你……蘇歡?」 「是啊,是我,我來找你了。」 「你不是……」 「是啊,所以我一直等著你出現,等了好久。」 蘇歡微笑著說,我轉頭看方正,方正的表情很微妙,有驚訝有疑惑有欣喜,唯獨沒有恐懼,說:「是啊,是好久,我都老了,你卻一點都沒變。」 「沒變,從那天你給我打了電話後,我的時間就停止了。」 方正的神情若有所動,眼神飄向遠處,像是想起了什麼,說:「抱歉,我沒想到會是那樣……」 「沒事,我不在意,你看我們不是又見面了嗎?」 兩人都笑了,對話溫和平靜又充滿了欣慰,那些我們曾經設想過的怨懟指責完全沒出現,其實一點都不意外,因為自從我遇到蘇歡,他身上就沒有怨恨的氣息。 「怎麼辦?」張玄在旁邊小聲問我,「我捉了這麼多年鬼,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。」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,所以示意他稍安勿躁。 蘇歡伸出手來,我看到了他手中的粉紅色符囊,正是張玄給我的那個。 方正的手和他握到了一起,張玄看著,嘟囔道:「我不喜歡不喜歡錢的人,因為他們的想法都特別複雜,他不是氣憤被甩自殺的嘛,為什麼不恨方正啊?」 也許有過恨吧,我想,但愛情這種事如魚飲水冷暖自知,或許恨的另一面是滿滿的愛啊。 「方先生,方先生!」 叫聲打斷了短暫的溫馨,一名護士從醫療室裡跑出來,表情驚慌,方正鬆開蘇歡的手,迎上前去,問:「她怎麼樣了?孩子呢?」 「患者沒事,但胎兒……」護士稍微一頓,「是死胎,要引產,需要您簽字……」 「怎麼會這樣?都七個多月了,昨天檢查不是還好好的?」 「這個很難說,孕婦有大量酗酒和抽菸的習慣,再加上劇烈運動,這些因素都會刺激胎兒出現狀況……」 「該死的女人!」 方正罵道,推開護士就要往醫療室跑,蘇歡突然搶上前,伸手按在方正的額上,方正晃了晃,向前撲倒。 護士看不到蘇歡,還以為方正是激動導致昏厥了,急忙扶住他,張玄揚起道符甩向蘇歡,我下意識地衝過去,把道符打落了。 「董事長!」 張玄不滿地看我,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,但直覺告訴我蘇歡不會傷害方正。 護士看到飄到地上的道符,更迷惑了,我讓張玄扶方正去旁邊的長椅上,指著他對護士說:「這位先生懂一些玄學,他這是在幫忙。」 「喔……」 看護士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相信我的話,我又說:「你們先去準備,我叫醒方先生讓他簽字。」 「好,那你們快點。」 護士跑走了,張玄把方正往椅子上一丟,埋怨道:「董事長你又搞什麼?」 蘇歡繞過道符想過去,被張玄擋住,他沒堅持,轉頭看向我。 我覺得他有話要對我說,而他的氣場也很平和,便對張玄揮揮手,讓他撤開。 張玄一臉的不情願,不過還是退到我身旁,蘇歡看著我們,發出輕歎。 「如果我和他像你們這樣就好了。」 「別作夢了,方正是個花花公子,我家董事長是正人君子,怎麼可能一樣?」 我橫了張玄一眼,他鼓起臉腮不說話了。 蘇歡笑了,說:「我知道的,這一切我一開始就知道的。」 「知道你還……」 張玄看看我,半路把話嚥了回去。 「可是就是喜歡上了啊,感情這種事如果可以自己控制的話,我想我會過得比較幸福。」 是啊,比如和陳醫生在一起,陳醫生一定會對他很好的,但悲傷的是,陳醫生有多愛蘇歡,蘇歡就有多愛方正,愛情這局棋沒有解。 「你們和陳姐都誤會了一件事,我自殺不是因為被他拋棄,我一直徘徊在醫院也不是想找機會附身回魂,再去報復方正,陳姐雖然喜歡我,卻一點都不了解我,那天我是接到了他的分手電話,可是我愛他,所以不管他怎麼對我,我都不會在意的,我是寧可自己死也不想他受一點傷害啊。」 蘇歡的目光投向方正,裡面溢滿了溫柔的色彩,我的心怦怦怦跳動得厲害,隱約猜到了他的想法。 「在他提出分手之前,我就聽說他有新的女朋友了,那幾天我滿腦子裡都是想著怎麼獨占他,但我沒能力做到,除非殺了他……」 蘇歡低頭看著自己的手,喃喃道:「我有幾次從夢中醒來,發現自己手裡握著水果刀,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,我知道如果我不死,遲早我會付諸行動的。」 「所以你自殺不是因為被拋棄而絕望,而是因為怕傷害到他?」 張玄問道,又看看我,小聲說:「怎麼會有人這樣想?你懂嗎董事長?反正我是不懂,藝術家是不是都是這麼神經病?」 我注視著蘇歡,好像不太懂,但又不能說完全無法理解,因為愛得太深了,所以做任何事都不求回報,甚至不需要對方知道。 「我出不去醫院,也接觸不到任何人,你是唯一看得到我的人,昨天我就想這會不會是我命運的轉折點,結果果然如此!這十年中我看見很多遊魂經過,又看著它們離開,我以為我永遠都要靠著記憶存在下去,但是他終於來了,在我忌日出現,你們說這是不是命中注定?」 蘇歡的目光轉向我,裡面透滿了興奮和熱情,他整個人都變得明亮起來,說:「我想好了,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他,我也不會讓他再放開我。」 我沒聽懂,張玄卻懂了,喝道:「生死輪回皆有定數,你不要胡來!」 「我想得很清楚,結果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,畢竟沒有一個男人付出的愛可以超過你的父親,所以祝福我吧,祝我下一世不要愛得太苦。」 「喂!」 這次我也明白了,張玄上前抓蘇歡,但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空中,我看向對面,醫療室門口依稀閃過一縷白光,轉眼便不見了。 「該死的,這傢伙!」 張玄顯然是火了,罵了句髒話,我以為他會追上去阻止蘇歡,但他只是原地跺腳,又去踩那些道符洩憤。 「他是不是想代替死胎?」 「可不就是嘛,這麼做影響到了正常的輪回,一定會出事的,到時就不僅是他倒楣,還會連累到方正,難怪方正氣運低了,呵呵,不低那才叫怪呢,傻子!笨蛋!白痴!神經病!」 大概可以用來罵人的話都被張玄用了一遍,他氣呼呼地罵完了,叉著腰站在那兒生悶氣。 看著他這副模樣,我冷靜了下來。 我本來也擔心蘇歡這樣做會引發更糟糕的結果,但頭一次看到張玄為了錢以外的事生氣,我又有種新鮮感,看來這個人也不是真的沒心沒肺的。 「既然你認為他做得不對,那為什麼不阻止?以你的能力應該可以做到吧?」 「我?」他猶豫了一下,嘟囔道:「董事長你過獎了,我沒那麼厲害。」 「也許你只是覺得這其實不算什麼大事,你雖然生氣他的任性妄為,但也希望他幸福吧。」 張玄仰頭想了想,說:「算了,是不是幸福我不知道,不過個人業障個人擔,既然他那麼選擇了,那就隨他去吧。」 「或許就像蘇歡所說的,一切都是命中注定,方正在蘇歡的忌日出現在醫院,讓他們有機會相遇,胎兒出了事,蘇歡才有機會投胎,你說過方正的氣運低,沒辦法修改,既然修改不了,那說不定這本來就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命運呢。」 張玄抓抓頭髮,皺眉道:「董事長,我被你繞暈了。」 「你把頭髮都弄亂了。」 我拉著他的手放下,旁邊傳來詢問聲。 「發生了什麼事?」 我轉過頭,方正醒了,他站起來,表情有些恍惚,看看周圍,說:「我們在醫院吧,蘇歡……不對,是護士……啊,糟糕,護士說孩子……」 他想起來了,衝去醫療室,剛好護士跑出來,他一把抓住,問:「孩子,保住孩子,花多少錢都……」 「方先生你冷靜一下,胎兒沒事。」 「沒事?妳剛才不是說……」 「剛才好像是醫療儀器出問題了,現在重新檢查過,胎兒一切正常,只是孕婦有點虛弱,你們家屬得好好照看。」 護士不好意思地解釋,看她的表情似乎也不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,方正聽完就跑了進去,她也跟進去了。 我說:「看來一切都結束了。」 「誰知道呢,也許一切才剛剛開始呢。」 張玄意有所指,我看過去,他的氣來得快去得也急,恢復了平時吊兒郎當的模樣,蹲下來撿道符。 我的情人助理還挺難琢磨的,有時候道行差得讓人無語,有時候又厲害得讓人驚愕,我猜他應該是看出什麼了,但他不想說,我也就沒多問。 我撿起附近的幾張道符,遞給他,手碰到他的指尖,觸電般的感覺傳達給我,心房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動。 也許有關我和他的關係也才剛剛開始啊。 幾天後,新聞報導了陳醫生利用職務殺人的事,據說是她去自首的,她沒有提蘇歡的名字,只是說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精神不穩定,才會想到殺人,她的心理醫生也證實了她的精神狀態有問題,警方已經介入調查。 我出院那天也是瓢潑大雨,張玄開車來接我,車開到醫院大門,透過雨簾,我看到大門不遠處擠著好多人,他們穿著雨衣拿著照相機,對著一輛黑色轎車拍個不停。 「方正為了躲避狗仔,特意選了個大雨天出院,可不知道是誰透露了消息,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大明星是他女朋友,還懷了孕,都跑來搶第一手資料。」 我的情人助理太壞了,在經過方正的車時,他特意放慢車速,好讓我看清楚。 方正的車被狗仔堵住了,開不動,女人坐在車後座上,看不清楚,我只看到方正繃著的側臉。 「大概這也是倒楣的一種表現吧。」張玄幸災樂禍地說。 「不,他挺開心的,昨天還打電話給我,說不出意外的話,再過三個月,孩子就能出生了,到時驗下DNA,如果沒問題,就讓孩子認祖歸宗。」 「驗DNA?這話虧他說得出來。」 因為方正不相信任何一個意圖接近自己的人,但他總不可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,蘇歡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點,所以才會做出那麼偏激的選擇。 『行風……那晚你們有沒有看到別人,一個……穿病號服,二十出頭的男人?』 在要結束通話時,方正問我,他語氣含糊,顯然對自己的經歷也摸不準。 我說沒有,他無法釋然。 『那可能是我暈倒時作的夢吧,我夢到了很久以前的老朋友,夢中他送了我一個符囊,我醒來後,口袋裡還真的多了個符囊,你說奇不奇怪?』 「世上總有一些事情是無法解釋清楚的,別想太多了。」 『是啊是啊,孩子快出生了,我要多想想他,哈哈,沒事沒事。』 那晚的經歷究竟在方正的記憶裡留下了多少,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,我想他不會被這種事困擾太久的,他是個很現實的人,只會往前看。 「張玄,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。」 「是什麼?你說你說。」 「這些年來陳醫生常常找機會和蘇歡說話,他們的感情應該很深厚才對,可為什麼最後的時候反而看不到他?」 「不,她從來都沒有看到過蘇歡,董事長你看到的只是一個女人在那兒一廂情願的說話而已,蘇歡也只是配合她聊天,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啊。」 這段話出乎我的意料,但回想當時的畫面,一切又在情理之中,我苦笑說:「原來是這樣。」 「是啊,鬼怪的世界一切都不能以常理來判斷,有時候即使是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東西,也未必是真實的。」 「明知無法得到回報的感情,卻還是一味的付出……」 「是的,如果他們不是那麼執著的話,人生一定會更幸福一些。」 「可如果一切行為都可以用理智來做出決定的話,那就不是愛情了。」 「董事長你這是悖論,轟轟烈烈的愛是愛情,細水長流的愛也是愛情,平凡是福,小富即安,像我,就是非常非常容易滿足的人啊。」 呵呵,如果收到一萬美金的支票還不滿足的話,那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是可以滿足的了。 張玄來醫院接我時特意帶來了我的支票本,順便附了一張解決這次事件的費用清單,那一瞬間我幾乎懷疑自己沒有給過他金卡和零用錢。 本來還想像以前那樣罵他一頓,讓他get out的,可是目光對上他的藍瞳,再看到他笑吟吟的表情,我就大腦一熱,照他說的在支票本上簽了名。 「張玄,幫我預約下心理醫生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我覺得我心理有問題,想諮詢下。」 「相信我董事長,那玩意兒沒用的,你看看陳醫生,要是有用,她會變成那樣嗎?你要是有什麼想不開的,跟我講,我保證收費比心理醫生低,還能幫你看好病。」 「你?」 我看他,他用力點頭。 「你是我情人,你為我做事還好意思要錢?」 「也……是,那就……免費吧……」 說得好勉強啊,我沒好氣地說:「算了,如果你答應在床上幫我看病的話,那我就不去看心理醫生了。」 「耶?」他反應過來,問:「難道董事長你是想約醫生上床嗎?這種事當然更需要我了,我才是你的情人啊,你想怎麼玩,我奉陪到底。」 「這可是你說的。」 「嗯嗯。」 他握拳發誓,我滿意了,往椅背上一靠,閉上眼睛。 接下來的時間還很長,看來要好好考慮下怎麼調教我的助理情人了,要讓他明白,在他和我的關係上,我才是做主導的那個。 |